最近,有三位大导演有点火:
李安、张艺谋、陈凯歌。
李安跟威尔史密斯合作的好莱坞大片《双子杀手》上映在即;
张艺谋因为又一次导演了国家大型盛典(国庆70周年联欢晚会)登上热搜,被称作“让14亿甲方满意的乙方”;
陈凯歌先是因在《我和我的祖国》中拍的《白昼流星》而被惨骂,后来又因上了综艺《演员请就位》而被夸赞导戏水平高。
这三位导演论知名度,都在国际上声名显赫;论获奖数量,都至少拿过欧洲三大电影节的一个最高奖项;论票房号召力,也无疑是跟知名度和口碑相匹配的。
最重要的,他们三位皆是国内为数不多能在中国电影史和世界电影史上都留下举足轻重印记的人。
他们曾有过一次激烈的“交锋”,因为他们都曾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项目竞标过。
当然大家都知道最后张艺谋赢了,他也确实让当年的13亿中国人民满意了,还给他冠以“国师”的称号。
然而同样优秀的李安和陈凯歌为什么最终没被选中,这其中还多得是有意思的小插曲,今天就给大家聊聊大导演们的竞标秘事,讲讲这三位中国电影中流砥柱式的人物。
01
勤奋和直觉铸成的电影之路
2005年1月24日,北京宽沟。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竞标会现场。
那会儿的李安在忙于拍摄《断背山》,他毅然决然的放下了好莱坞的电影工作,经朋友牵线,加入了歌华集团的开幕式竞标团队。
他一回国,就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亲自参与制作开幕式创意的图文方案。
“对于我做电影来说,鸟巢就是个宝库。因为它里面都是面,如果把顶再遮住的话,四面八方都可以放影像,中间我还可以做立体影像,而且它的钢架我也可以利用它做很多很多东西,灯光器材效果,几乎是一个活动的后台。”
一直在人生路上不懈追逐电影梦的李安,在奥运会开幕式的方案上,也不忘展示影像的魅力,听起来他要把鸟巢打造成一个大型沉浸式电影院,在其中展现他流光溢彩的灯光和视觉效果。
好消息是,他顺利进入到了只有5个团队入围的第二轮竞标答辩中。
他继续秉承着一贯儒雅的风格陈述道:“对古典中国的向往,这是中国人乃至全世界的憧憬,除了节目精彩耀眼,除了这些难忘的视觉亮点之外,对于中国丰富的古典文化的温故知新,对现代人类会有莫大的启发,这是我相信的事情。”
这也是他的对中国文化的坚持。所以在最终领导和评委们打分环节中,他的方案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上的分数最高。
而此时,遇到强劲对手张艺谋的他,输在了“世界文化”的分数上。张艺谋的方案,被认为是最有利于中国文化向世界彰显包容性和传播性的创意。
最终李安遗憾败北。
但其实,李安算是在我们说的这三位导演中最有国际声誉的了。甚至,在很多人眼中他是最成功的华人导演。
他三次获得奥斯卡奖,一次金球奖最佳导演,两个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两个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他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被供奉进世界电影史。
他打破了好莱坞对外裔导演绵延了近百年的偏见,也打破了民族、种族的文化界限。
然而他却一直说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从小被父亲指责“不像个男人”,作为长子的家庭重担从小压着这个爱看电影的男孩身上。
两次高考落榜,第一年差了六分,第二年差了一分,也就在得知第二次高考失利的当天,李安摔了桌上的台灯和课本。决定还是要去学电影!
从纽约大学电影制作硕士毕业后的李安,人生依然一片灰暗。紧接着迎来的重创就是,在家赋闲六年。妻子在外赚钱,他在家当“家庭煮夫”,洗衣做饭带孩子。
他说自己也曾“不务正业”,35岁时觉得不能继续蹉跎,甚至考虑过转行做木匠,但幸运地迎来了自己的机会。直到1991年,台湾的中央电影公司找他拍摄《推手》,才一战成名。
刚刚过去的10月15日,李安来到复旦,和700多名学生展开了一场对谈。
当一个同学问道:“作为一个直男,你是怎么拍出《断背山》的?”
李安认真地给予了回答:“同性恋我一共拍了三次,可能我阳刚气不够吧,每次拍打打杀杀就不太卖座,拍阴性的、压抑的,好像观众就感同身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人是不能用男女、阴阳,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十这么粗糙地去分类。……我们社会上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成分,不可以简化,甚至是故事化的。”
的确,说到李安的电影,我们会想到叙事温柔、情感细腻、跨越文化隔阂、让人感同身受。
在好莱坞多年深耕电影技术,李安导演距离自己上一部华语电影已经是12年前,但他始终没忘记在试图还原人与人之间几不可闻的呼吸、情绪甚至是感觉。
这份直觉和坚持,是多数中国电影人在试图让电影打破文化界限的时候没有的。
《理智与情感》是对于英国阶级文化的认知,《与魔鬼共骑》对美国历史的纵观,《卧虎藏龙》对于东方古典文化的审视,李安被当做某种符号,被放大和定格。他不得不在起伏的洪流中奋力地游。所以他说“我可以处理电影,但我无法掌握现实。面对现实人生的大事,我经常束手无策,只有用梦境去解脱我的挫败感。我对电影的憧憬,正是我内心蠢动的根源”。
换句话说,他可以塑造一个完美的电影梦境,却无法驾驭一个杂乱的现实世界,因为李安的一生好像就是属于电影世界的。他正视自己的失败,用勤勉和坚持,才成为了今天的李安。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竞标那天,陈凯歌激动万分,独自组队前来竞标,墨镜一戴,霸气侧漏。
面对着当时的北京奥组委总书记刘淇,陈凯歌直抒胸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当得知奥运会要在中国的北京举办,那个瞬间我在看电视,看到全国人民脸上的笑容,真的让我想起杜甫当年写的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对中国人民来说,对中国老百姓来说,首先要受到震撼、感动,至少在那一个夜晚,大家都觉得做一个中国人是很光荣的事情。”
我们的确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凯歌导演的满腔热情和爱国情怀,但好像并不能听出他对开幕式的创意方案有什么高见。于是,陈凯歌在第一轮陈述后就被淘汰了。
年过50的陈凯歌,究竟是什么样的少年气能让他陶醉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
开幕式竞标体现出来的少年气,的确是不合时宜的,但从某些方面讲,拍电影时的陈凯歌不能没有这“少年气”。
其实,刚恢复高考那一年,陈凯歌打算报考北大中文系。他觉得自己作文写得不错,结果落榜后,才在第二年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倘若陈凯歌当初坚持写作这条路,他绝对会在文坛拥有一席之地,相比导演,可能他更适合做个诗人或作家。
《少年凯歌》中,他表达了极强的批判性思维以及极高水准的文学造诣。
书中诗意的章节,就能看出一个“少年”内心蕴藏着对于诗意世界和浪漫主义的笃信。
陈凯歌是所有中国当代导演中最接近于士阶层的。他的思辨意识与文人的社会担当是最鲜明强烈,也是最自觉的。
很多人说,对于《我和我的祖国》这部电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第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第七”,《白昼流星》妥妥是7个里最烂的那个。陈凯歌也瞬间成了大家的众矢之的,被喷得体无完肤。
反倒觉得,这个被凯歌拍烂的故事,是七个中最好的。先别急着说我眼瞎,让我们来细细品一品少年凯歌的《白昼流星》。
很多人说“农村牧区的生活根本就没这么落后,陈导就是瞎拍”,但陈凯歌却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从1999的神一到2016年的神十一,内蒙古的四子王旗都承担了返回舱着陆的任务。这17年让四子王旗从一个村,变成了一座城。村民们的饮水问题解决了,建立的神舟希望小学解决了80%来自农牧区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可以说,这个故事的核心,就是扶贫。从什么角度拍扶贫,无疑是最难的。
别的故事可能都是讲小人物与国家大事件之间的联系,但唯独这篇,看似讲了毫不相关的两件事,却有着非常重要的联系,也是最有深度的。
按少年凯歌的风格,片中一定饱含着他的文学气息和浪漫情怀,片名“白昼流星”本就是个双关语,一,说了神舟11号着陆,二,说了兄弟俩的梦想和追求。
因为这个“白昼流星”不仅象征了国富民强,它可以改变生活,更可以改变我们的精神世界。流浪兄弟的精神世界就这样被改变了。
扶贫的表面是物质,深层的其实是改变精神追求,神11这颗白昼流星在兄弟俩的心中拨下了未来生活的希望之种。
国家的富强离不开人民,人民的生活离不开国家,正所谓“民生”。其中,更离不开沃德乐和哈扎布这样的农民子弟。
恐怕也只有陈凯歌这一代、这一级别的导演才能站在这样宏观的高度和角度审视一个国家发展历程的问题。
正如前面所说,99年神舟一号落地时四子王旗还是个贫穷的地方,流浪兄弟反倒更像是那个年代的原型人物。可电影拍摄的是16年的神11落地。以此看来,陈凯歌不但要让流浪兄弟遇见拯救自己生命的人,还让他们跨越时空,完成了一次与历史重要时机的相遇。这样的设定和情怀,难道不浪漫嘛?
当初陈凯歌选择拍这个故事,并没有要“揽下最难的本子”这一说法,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对这块土地有难以言说的深情,这种情感在血液、骨髓里,我想起35年前拍《黄土地》,在陕北高原能感觉到土地的温情和多情,和电影里的土地一样,是有温度的。”
“我就是听到景海鹏说‘01感觉良好’,陈冬说‘02感觉良好’,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有极其激动的感觉,他们跟最高的科学技术所代表的那样一种东西迎头相撞,改变的时刻来了,你没法不动容,我就是这个感觉。”这也是《白昼流星》高于现实的部分,也正回应了很多人对情节真实性和背景代入感的质疑。
不得不承认,多元化的中国电影需要陈凯歌这样的家国情怀、也需要他的浪漫主义,不论是他被骂的《无极》《妖猫传》,还是曾经勇夺戛纳金棕榈的《霸王别姬》都在他的少年情怀中孕育出了极强的诗意和美感。
那种超现实观影感受,是一种独特的电影符号,而那种符号只属于陈凯歌。
竞标那天,他穿了一条带奥运LOGO标志的裤子,还有一件红色的T恤。言语其间,没有一句废话,让评委和领导们听到了想要的创意理念,务实且具体,各种创意的设计还能让他描述的生动有细节。
在竞标会后的采访中张艺谋说:“不能让世界用老的观念来看我们中国人,今天中国人的面貌,我觉得是富有个性、富有激情和浪漫色彩的。我觉得这种人的精神面貌的展示,要贯穿到所有的细节当中去。”
网友连连称赞:“不愧是国师!”、“事实证明 ,只有张艺谋能搞成, 这是一个综合能力的高强度考核。”
今年,69岁的张艺谋,担任了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联欢晚会的总导演。在《歌唱祖国》的歌声中,一面长90米、宽60米的巨幅国旗,在天安门广场上空冉冉升起。
这次万无一失的圆满,又让大家给了张艺谋一个新的 “让14亿甲方满意的乙方。”
纪录片《张艺谋的2008》记录了张艺谋在策划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方案时的全过程,也真正让人们了解到了他们心中的“国师”老谋子,到底牛B在哪儿。
张艺谋能做到边拍电影边开方案策划会,两不耽误。他在拍摄《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时候,整个奥运会开幕式创意方案小组也跟到了横店,他们支起了一个小棚子,看老谋子拍戏间歇来给大家“表演”方案。
用团队里其他人的话说,“不知道张艺谋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精力!”
“讨论方案时的张艺谋几乎就没有坐着的时候。”他的工作状态永远是这样的:
下面就是纪录片的第一集,讲述了张艺谋竞标商讨方案的历程?
虽然当年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的“北京8分钟”的呈现不被众多人看好,但不得不说,张艺谋依然是那个最有实力的开幕式竞标选手。
因为张艺谋想的很明白:“一生可以拍很多电影,但奥运会只有一次。”
在电影《一秒钟》消失在人们视线的第242天,张艺谋在贾樟柯的平遥国际电影节上亮相了。1500人的露天站台,座无虚席,甚至,还有近百人无法进场,沮丧折返。
无数的年轻人想来听这位大师的分享。很多人问他《一秒钟》的问题,他是回复那五个字:“我还不知道。”
但他也说了很多他知道的,他知道,他的工作就像这次讲座的主题一样“为了电影的每一秒”。
“对于做导演来说,拍好每一秒钟,其实也是你生命的每一秒,绽放、充实。”张艺谋尊重电影、尊重创作的每一秒。
张艺谋说到自己干电影这一行的缘起,并没有李安、陈凯歌那么理想化,更没有贾樟柯时代那么好的资源。在张艺谋眼里,年轻的时候,能有个大学上就不错,可以不当工人,后来学了电影,才有了以后干电影的想法。
《张艺谋的2008》中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团队创意方案被组委会否定之后,团队其他人都有点泄气,觉得是阐述有问题,不愿放弃原本的策划。老谋子却在阴霾中调整自己,服从和听取大家的意见和建议,再去想更佳的方案。
张艺谋总能让自己身在局中还保持着清醒和冷静,可以把大大的野心一步步落在实处,运筹帷幄,放眼大局。
用张艺谋自己的话说:“我自己的性格,迄今为止还是希望语不惊人誓不休,总是希望在方方面面都能表现出独特性来。”
拍电影越多,其实觉得好电影越来越难拍。质量和数量永远是一个辩证关系,伟大的电影,在人类历史中也不是很多,它是金字塔尖。
拍一个成熟的、完整的、完美的作品,你做不到,还莫如追求一个特点。
有时候故事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画面。画面没有办法了就形式,我总是希望有一些不同,哪怕这种不同被别人抨击,被别人诟病,我也不太爱惜自己,我也不装大师。现在中国电影市场好,坦率地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当然有很多导演自编自导,十年磨一剑,也没问题。但是我这个人闲不住,可能我没那么深刻,我就希望快拍东西。
张艺谋就是这样一个玩得了艺术片又弄得起大场面的电影实干家。
其实不论张艺谋、陈凯歌还是李安,三位导演风格各异,各有千秋。他们有缺点,但又代表着中国电影在世界影坛上的独特创作语境,分别代表了中国电影不可或缺的三种气质。
可能在国家大事上,需要张艺谋这样的务实主义。但电影的文学表达上需要凯歌那样的浪漫情怀;在追求电影艺术至高境界的路上,需要李安那样的敏感细腻和坚持。
对他们的褒贬在此时已经并不重要了。李安、陈凯歌、张艺谋的年龄,目前分别是65岁、67岁和69岁。
这一代的电影人已经交给了中国电影满意的答卷,那么传承他们、能在未来能跟他们比肩的大师现在又藏在何处呢?
表情
添加图片
发表评论